奉公洁己 两袖清风——从林则徐的流放路费说起
道光十九年（1839年），林则徐以钦差大臣身份奔赴广东领导禁烟运动，虎门销烟壮举彪炳史册，其后却惨遭构陷、革职流放，期间虽曾奉命于浙江、河南等地治水，欲“效力赎罪”却仍被遣戍伊犁。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四月至七月，林则徐因病滞留西安，启程出发时写下《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诗二首，“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诗句更是家喻户晓、震古烁今。
林则徐赴戍新疆图
林则徐因治理水患积劳成疾，遂“呈请病假，就地赁房侨居”，调治休养三个月，期间依然自费租赁房屋侨居，足见林则徐严于律己、为官清廉。而林则徐从东南沿海到西北塞外伊犁的漫长流放之路，其行资更是一笔巨大费用，按当时清廷规定，林则徐作为“罪臣”不但没有工资，就连路费还需自行解决，其背后故事则鲜为人知。
林则徐玄孙林崇墉所撰《林则徐传》中写道：“可是，文忠那时确有一个金钱问题的困扰，即因他三十年来居官清正，宦囊依然羞涩，现在远谪极荒，资斧都成问题，诚有如他的座师沈维鐈当时给他的信中所说‘扉履糗粮，一无储偫’。为此，他曾于上年奉旨遣戍后，派人赶到家乡，预备变卖他过去为奉养父母在里中所置的薄产，事闻于一位苏姓富户，当时被称为‘苏百万’的，立时送了一万两银子给他，他起初还不肯收，后因苏百万答应收下他的房契作押，才予收纳。他有了这笔最得力的现银后，才能做了适当的安排，后来除以供作塞外用度外，且将其中一部分捐修伊犁附近的渠工。”
林崇墉（1907年-1983年），林则徐五代孙，林炳章之子，娶陈宝琛之女陈敏修，曾任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翻译，专于文史研究。沈维鐈（1779年-1849年），浙江嘉兴人，嘉庆七年（1802年）进士，历湖北、福建等地学政，官至工部侍郎，“居官廉明，屡视学，多得知名士”。1811年，林则徐金榜题名赐进士出身，座师是文华殿大学士董诰、户部尚书曹振镛、阁学文干、兵部右侍郎胡长龄，本房师是翰林院编修沈维鐈，朝考读卷师是宋镕。林则徐从此与曹振镛、沈维鐈等恩师结下深厚情谊。董诰位极人臣却生活俭朴，嘉庆帝赞誉“只有文章传子侄，绝无货币置田庄”。林则徐曾自嘲：“归田转幸无田好，岂必桑麻十亩闲。”林则徐被道光皇帝任命为钦差大臣，离京前探望生病的老师沈维鐈时说：“死生命也，成败天也。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为门墙辱？”林则徐的清正廉洁、爱国爱民的思想深受老师们的熏染和激励。
扉履指草或麻编成的鞋，《太平御览》引《世本》曰：“於则作履扉。”注：“於则，黄帝臣。草曰扉，麻曰履也。”糗粮指干粮，出自《吕氏春秋·悔过》：“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林则徐为官三十年却依旧囊中羞涩、积蓄无几，反映出林则徐廉洁奉公、生活俭朴。
1841年5月，林则徐被革去四品卿衔，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随后奉谕遣戍。此时，林则徐便派人赶到家乡福州筹集此次流放苦行之资斧，甚至准备要变卖为奉养父母所置的薄产。多亏这位苏百万慷慨解囊、倾力相助，林则徐以房契作抵押，才得以有盘缠成行并顺利到达伊犁，并将其中部分用于治理伊犁的水利工程。
林则徐宦海浮沉四十年，其故居云左山房现位于福州通湖路文藻山，是林则徐父亲林宾日在道光初年购置的房产，有七十二峰楼、揖斗楼等，是林则徐为父母丁忧守制、回乡探亲以及晚年养病时居住的地方。
文藻山一说原名“粪倒山”，后取福州方言谐音雅化；清代时为城区僻静之处，而且地势低洼，经常遭遇洪涝，林则徐选择此地作为安居养老之所，可见其生活俭朴之风。父亲林宾日曾叮嘱林则徐“不妄与一事，不妄取一钱”，早年从左营司巷典得“小屋一座”，全家“半饥半寒，迁就度日”，而林则徐入张师诚幕府后才将其买断，曾回忆“每际天寒夜永，破屋三椽，朔风怒号，一灯在壁，长幼以次列座，诵读于斯，女红于斯，肤栗手皲，恒至漏尽。”母亲也时常激励林则徐：“男儿当自奋发，岂甘以贫废学耶？”林则徐在《先妣事略》中记述道：“平日济困扶危，在人若己，必曲尽其心而后即安。”林则徐深受父母的影响，从小父母的悉心教诲以及贫寒的生活环境使林则徐养成节俭之风，也更能体会到底层百姓的疾苦，虽日后显达却依旧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林崇墉撰《林则徐传》还写道：“那时文忠的全部眷属留在那里，从郑夫人以降，三子两媳及未嫁的女儿，都随他到了西安。到西安后，他的眷属留住那里，长子编修汝舟留在西安奉母，而他自己则带了二、三两子同往戍所，那时他的次子仅十八岁。同时伴行的还有二十箱的书籍，以及公卿求书之绫绢宣纸，他还把载书之意写在下录诗里。”林则徐在安顿好家人的同时，带二三子伴行，同时还有二十箱书籍，可见他嗜书如命，而且也借此次流放难得的闲暇，购置大量绫绢宣纸以便沿途挥毫泼墨、留别题赠，“疗饥字同神仙煮，下酒胸同块垒浇”，记录着他自己的心路历程。林崇墉在此节文末感慨道：“他不但怀抱着心安理得的胸襟和大无畏的精神，且维持着轻松的情绪和学人的本色，踏上遥远的征途，而要以自己的万丈光芒照向那荒凉的边塞。”
《林则徐家训》载林则徐亲作一副对联传给后代：“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林则徐谆谆告诫子孙，不管是贤是愚，是否如己，留下钱财都没什么用处，以此勉励子孙。其实林则徐的清廉节俭之风一以贯之，一盘素炒豆腐和一盏两芯油灯更是传为美谈。
林则徐传家宝——青花瓷油灯
林则徐纪念馆现藏有一盏清代青花瓷煤油灯，林家平时一向只放一根灯芯，晚上一家十二口就围着这一盏灯，到了大年夜才点上两个灯芯。有一年除夕，邻居听见隔壁林家在吃年夜饭传来欢声笑语，好奇地从矮墙上探望，只见一家大小十多人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享受唯一的一大盘素炒豆腐。林家后人之间至今每逢过年都要做素炒豆腐这道菜，豆腐方方正正寓意做人要堂堂正正，素炒清清淡淡寓意做事要清清白白。林则徐家族的优秀家风代代相传。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林则徐任陕西巡抚于衙署养病期间写下分家析产的遗嘱《析产阄书》给三个儿子，书中写道：“产微息薄，非俭难敷，各须慎守儒风，省啬用度。并须知此等薄业，购置甚难，凡我子孙，当念韩文公所云‘辛勤有此，无迷厥初’之语，倘因破荡败业，即非我子孙矣！”林则徐语重心长地告诫三子说，家产利息微薄，要节俭才能出入相敷，而且要各自慎守儒风，支出费用要极尽节省。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有《示儿》诗曰：“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诗以示儿曹，其无迷厥初。”林则徐以韩愈为典范来教导子女要辛勤节俭，不要迷惑心智破败家业。
后来曾国藩在知道林则徐阄书内容时感慨：“闻林文忠公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督抚二十年，家私如此，真不可及。吾辈当以为法。”曾国藩对林则徐清廉节俭如此钦佩之至，而且也以林则徐为榜样勉励自己。
福州白湖亭林则徐铜像
林则徐曾自述心志：“仰膺恩命，承乏楚邦，任恐难胜，而志惟求慊，才虽未逮，而守志不渝。是以随事亲裁，无一端之假手，奉公洁己，恒五夜以扪心。”林则徐早在江苏按察使任上即有“林青天”之誉。在广东时，林则徐曾给夫人一封家书，言道：“粤中饮食，与闽相仿佛，尚堪适口，惟开支甚巨，恒虑入不敷出。而又自矢清廉，决不敢于俸禄而外，妄取民间或下僚分毫。务使上可以答君恩，下可以见祖父”。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却愁于生计，担心入不敷出，可见其清廉之至。连英国人都由衷敬佩道：“林钦差的手没有被贿赂玷污过”，“他以廉洁、睿智、行为正直和不敛财富著称”。英国人宾汉在回忆录中写道：“在中国的政治家中，这种情形（林则徐的清廉）是闻所未闻的。”
林则徐一生俭朴，以“罪臣”身份流放伊犁自筹行程资斧，但早前林则徐身居高位赴任时也是如此。道光十年（1830年），林则徐即将出任湖北布政使，未到任就发布《由襄阳赴省传牌》：“所雇船只，系照民价自行给发……伙食一切，亦已自行买备，沿途无须致送下程酒食等物。”林则徐宣布赴任湖北途中一切费用自理。道光十九年（1839年），林则徐受命钦差赴广东禁烟。临行前林则徐又发出《奉旨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传牌稿》，申明交通工具自行解决、自付费用，“只用家常饭菜，不必备办整桌酒席，尤不得用燕窝烧烤，以节靡费”。
林则徐在京城为官近十年，先后任翰林院庶吉士、编修，工资却入不敷出，他回忆道：“愚初作翰林时，即有家眷，在京一年俭用，约以五百金为度。编修俸银、俸米及馆上月费，合计将及二百，寻常笔墨中亦有所得，能觅一馆地贴补，则又觉从容矣。”“天气极寒，寓中亲眷只三人，大小俱病，殊不可支，连日延医调治。”林则徐工作之余靠笔墨耕耘才能勉强维持家用，甚至还因没钱看不起病而延误调治。后来林则徐的大儿子和两个女婿都在北京做官，要接他到北京，却因无钱购房而作罢。
林则徐书法作品
“自奉俭，而资助族戚，岁必数千金，尤爱士，所至必择其秀异者，召入官署，勗以学行。”林则徐崇奉节俭，一家节衣缩食，但是对资助族戚却非常慷慨，而且爱惜人才、提拔人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妄取人财，布施无益”，《十无益》是林则徐修身的准则，也是教育子女的原则。“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林则徐深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熏陶，忧国忧民、奉公守志，其德高行洁、清廉节俭之风受到父母及恩师的教诲感化，林则徐的家国情怀至今依旧感召着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来源：民盟市委会、侨号
